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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我曾教過的學生找我訴苦說，大學畢業三年，依然過著苦逼的生活，做著底層工作，拿著最低工資，住在沒有窗戶的出租屋，不敢逛街，不敢旅游，甚至過年過節都不敢回家，因為沒有錢買車票，更沒有錢孝敬父母。他說，不明白當初為什么要選擇讀書，根本沒什么卵用。
他生于農村，父母都是典型的農民。為了供他讀書，父母借了許多外債，兩個妹妹初中沒畢業就輟學打工。他帶著全家人的期望，考入了一所不入流的大學。
本想著，畢業后，能幫家里償還債務，給兩個妹妹存點嫁妝錢，再去城里買套房，讓全家人好好享受他這個讀書人給家里帶來的福利。
可似乎現實遠比理想殘酷，畢業后，他發現，身邊的同學，家境好的要么進了家族企業。要么去了國家單位，有的甚至開始國內國外游，家境一般的，都在小公司或小單位，拿著一兩千的工資，過要死不活的生活。沒有鮮花烈馬，更沒有顛倒紅塵，有的是收拾不完的一地雞毛和糟心事。
他說，當年相信讀書能改變命運，根本就是個錯誤。自己現在頂多算是個高級農民工，甚至工資還不比農民工高。這輩子，無論多努力，都不可能與富人平起平坐，這個社會，根本沒有公平可言。
那些富人家的孩子，在起跑線上就已經甩貧寒家庭孩子十八條街，他們一畢業，就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，而窮孩子不管多努力依然在生存線上掙扎，救不了自己，更無從談福蔭父母兄妹。
我明顯能感覺他情緒激動，安撫了他幾句。
他繼續說，考上大學的第二天，父母就在家置辦了酒席，邀請全村老小來我家吃飯，見證全村第一個大學生。那一刻，他感覺自己是父母的驕傲，在心底默默發誓，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，讓父母不再低聲下氣地找人借錢，不再雙手皸裂地在風里雨里干活，不再羨慕別人家有吃不完的食糧。
沒想到，都畢業三年了，他努力樂觀，積極勇敢，卻依然連自己都養不好。都說讀書就能改變命運，可我們大部分窮人家的孩子，卻依然只能過底層生活。
他像一只迷失在森林中的柔弱小動物，對家人有愧，對現實無力，對自己憤怒，看不清方向，也找不到歸宿。
-02-
他說完這些話之后，我想到我朋友大樹的故事。
大樹也是農村人，而且是農村中集貧窮與不幸于一身的男孩。很小的時候，大樹就失去了父親，在他的記憶中，父親就是家里土墻上掛著的黑白照片，模糊而陌生。
大樹是母親一個人拉扯大的，跟他一起長大的還有兩個姐姐，大姐在他12歲那年，掉入水庫中淹死了，二姐雖然活著，但卻瘋瘋癲癲，成天在村里東竄西走，只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能見著她。
大樹成了母親活下去唯一的希望，他被母親視為寶貝，精心呵護著長大成人，讓他跟著同村的孩子上小學、初中直至高中。
大樹知道，母親供他讀書的錢都是她去最危險的煤窯一籮筐一籮筐背出來的，那是用命和血汗換來的錢，大樹不敢辜負，年年月月與書本死磕，高考雖然沒能考入重點大學，但也算是入了大學的門。
大樹為人靦腆，不善與人交際，大學選的專業是計算機。在校期間，他是班上唯一一個出全勤的人，也是唯一一個逢比賽必參加且必拿獎的人。
大學畢業，他選擇去了深圳。在深圳求職的那段時間，因為畢業于非名牌非重點大學，且無經驗，無亮點，他被無數家公司以各種名義拒絕，直到三個月后，才在一家小微型企業拿到offer，工資800，包住不包吃，有同學調侃他，在深圳就拿這么點工資，比實習工資都低，還不如去做快遞員呢。
他嘿嘿傻笑，不反駁也不解釋，只說，在深圳這樣的沿海城市，有個地方愿意免費收留自己，還發生活費就很滿足了。
再聽到他的消息，是五年后，聽說他的工資已經由當年的800漲到了15000。他還清了上學期間借貸的所有款項，還分期付款在深圳買了一套小居室，面積不大，但足夠他接母親接過來同住。
有人問他是怎么做到的，他說，五年間，他幾乎全年無休，無論是在單位還是在家，無論是吃飯還是會友，甚至是在睡夢中，他腦子里想的永遠都是計算機編程。他兩個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去找他，在他家留宿的當晚，三人在燈下對酌的時候，大樹就時常冷不丁地將話題引向編程，那副癡迷樣，成了兄弟群里調侃不完的話題。
-03-
讀書無用論的調調，從我讀小學那會開始，就甚囂塵上了。
記得那時，身邊年紀稍長的親戚和半大孩子，都興高采烈地往廣東跑，過年時，又如歸鄉的候鳥的一般，衣錦還鄉。一夜間，家鄉人似乎開了竅，打通了任督二脈，找到了通往幸福的大門。廣東成了農村人眼中遍地是黃金的寶地，只要能出去，只要能賺回來錢，就是成功人士。
工廠打工畢竟技術含量不高，漸漸成了稀松平常的事。后來，到我高中畢業那會，大學擴招，農村孩子也多了上大學的機會，只是，大學學費貴，一個大學生就是一筆巨額債務。等我們畢了業，準備找工作的時候才發現，作為世界加工廠的中國社會，創新根本沒市場，農村人花巨額資金供出來的大學生，所能得到的勞動報酬還不如技術工人，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償還債務。
于是，有更多的人認為，本科生太多，競爭沒有優勢，紛紛報考研究生。現如今，研究生也成了重災區，隨手一抓一大把。畢業出來后發現，情況并不比本科畢業時的好，照例是僧多粥少。
似乎，讀書除了增加家庭負擔外，還真是沒什么卵用。
-04-
李宮俊在他的《李宮俊的詩》中說：不是讀書沒用，是你讀書沒用，主要是你沒用。
深以為然。
我出生在八十年代的農村，作為家里5個孩子中的老大，按理說，我的命運應該跟許多農村的女孩一樣，讀完初中，隨后在親人關照下，進廠打工。二十歲出頭，再回到農村，找個年紀相當的農村男人嫁了，生孩子，并在日復一日操勞家務和照看家人的日常中了此一生。在人生最后的時光，回憶往事時，會想，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曾經打工的工廠，這輩子能想到最美好的事是孩子有出息。
現實是，我那認為“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”的父母，不僅讓我讀了高中，還讓我上了大學。讀書對我來說，是徹底地改變了命運。畢業十年，我在沿海城市工作生活，月薪過萬，有車有房，老公是自己挑的大學校友，感情甚篤。
小學至初中，我上的都是極其普通的學校，遇到過通過罰學生錢來購買生活用品的老師，見識過，滿校園調戲女同學的小混混，更親眼目睹過，一群人持刀追著另一群人砍殺。
高中后，身邊的混混突然就消失了，所有的同學幾乎都禮貌有加，見著面了，笑意盈盈，沒有誰看誰眼神不對就上去廝打的，風清氣正，一片祥和。
上了大學，身邊接觸的人，不是數學才子，就是計算機牛人，學校組織各類精彩的校內外活動，讓我明白，大學除了讀書，還有許多種玩法，比如組樂隊出唱片、旅游、學攝影、跳拉丁舞、寫字出書，大學的他們在各自的世界里追逐夢想，閃閃發光。
其實，認真細想，寒門子弟讀完大學，剛出來工作的那幾年，因為沒有可供交換的資本，更無爹可拼，自然是從市場上換不來想要的真金白銀。
以我畢業十年的閱歷來看，那些雖然出身不好，但愿意花時間，在一個行業穩扎穩打地精耕細作的人，畢業十年，基本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而且，持所謂讀書無用論的人，大部分搞錯了一個概念，他們所認為的讀書，僅僅指的是讀大學，而真正意義上的讀書，應該是學習知識。
大學只是一個門檻，一個敲門的棒槌，讓你有個被更多人看見的憑證。而那個真正給你帶來經濟效益和回饋的能力，卻是來自于終身不斷的學習和積累，學習知識能讓你長見識，開拓視野，改變思維方式。
讀大學不一定能改變命運，但知識或許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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